沃草烙哲學為什麼要念古文暗藏玄機的兩種說法

發佈時間 2022/11/24 13:12:18
最後更新 2022/11/24 13:12:21
photo credit:<a href="https://www.flickr.com/photos/abee5/8314929977">Abhi Sharma</a>(CC BY 2.0)

photo credit:Abhi Sharma(CC BY 2.0)

國文是我國高中少數喜歡的科目,雖然我當時英文和數理都爛,著實沒有什麼選擇,不過區辨字義和語法對我來說滿容易的,因此學國文不覺得太困難。

不過,當時縱使喜歡國文,我依然像多數學生那樣不喜歡讀古文。背後的原因也跟多數人會講的差不多:讀古文很花時間,並且不知道讀了可以用來幹嘛。

在我的經驗中,對於這種抱怨的常見回應,至少有兩種,在這篇文章裡,我想要說明我對這兩種意見的不滿。縱使我的論點正確,這篇文章恐怕也不足以支持我們去廢除古文教育,但我希望我的想法,能為相關討論提供一些幫助。

不學文言文,就不會白話文嗎?

對於「讀古文要幹嘛?」的一種常見答案,是:

語言根源論雖然我們現在不是直接用文言文交談,但文言文是現代白話文的「語言根源」,白話文裡的字詞、語法和俚語(成語),都有文言文的許多「殘餘」,所以讀文言文,當然對白話的語言能力有幫助。

想一想,你可以找到這個說法的一些問題。首先,要用「促進白話語言能力」來支持國高中的文言文教育,只證明「學文言文有助於白話語言能力」是不夠的,我們必須證明的,應該包括「學文言文比學白話文更能促進白話語言能力」,或者「有一些白話語言能力,只有藉由學習文言文,才能養成」。不然,我們恐怕無法說明:明明是要養成白話語言能力,幹嘛不讀白話文就好?

再來,我們確實有理由相信,縱使白話文裡有非常多的文言文「遺跡」,我們也不需要藉由學習文言文來學到它們。寒山石徑一篇有趣的文章《日文對中文「提供」的「現代」「解決」「經驗」》,告訴我們現代中文裡有非常多詞來自日文:

「一元論、人道、人格、人生觀、反映、原理、原則、典型、肯定、特別、直覺、自由、立場、民族、自然、作用、判斷、局限、系統、表現、批評、制約、宗教、抽象、政策、美學、客觀、思想、背景、相對、流行、條件、現代、現實、理性、假設、進化、教育、提供、極端、意志、意識、經驗、解決、概念、認為、說明、論文、調節、緊張」等等,以上諸詞均是於清末民初,由中國的知識份子向日文的漢字借到中文的白話文裡來使用,如果說把這些「日本經驗」完全剔除在現代中文之外,中國的白話文還說的出口嗎?連本文的標題都用上了四個來自日本的「外來語」!

我沒學過日文,但這些詞我全部都會。原因很簡單,它們在現代中文裡經常出現,所以就算不接觸日文,我也可以學會它們。我相信大多數台灣人都跟我一樣。同樣的道理,就算現代中文裡遺留了某些文言文用語,我們難道不能只藉由學習現代中文來學會它們嗎?

文言文的CP值如何?

支持「語言根源論」的人或許會說,即便我們能藉由大量白話文的閱讀和表達練習,來學會那些潛藏在白話文裡面的文言文殘餘,但直接讀文言文,當然是比較有效率的做法。

然而,怎麼教會比較有效率,應該是個需要藉由實驗和觀察來回答的科學問題,而我懷疑,替國高中設計國文課程的學者手邊有什麼研究資料,能提供這方面的佐證。

事實上,我不認為那些在國文教育裡加入古文的學者,真的會在意文言文教育的內容能否應用於日後的溝通。因為我們可以在國文課本裡找到許多艱澀的詞彙和用法,是大部分人出社會之後幾乎不會用到的,例如:

「捨瑟而作」裡的「作」是起立的意思。

「句讀」裡的「讀」念作「ㄉㄡˋ」。

叫學生讀古文、學這些早已過時的詞義和發音,是很沒效率的做法,因為它們幾乎只有在引用原本那句古文的時候才會用到。當然,能看懂別人引用的古文,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我有時候在網路上會看到有些人引用古文來佐證自己的想法,然後叫那些看不懂古文句子的人多讀點書。這種情況往往讓我想到那些愛用哲學術語卻不加以解釋的人。「引用導向」的古文教育,就跟「掉書袋導向」的哲學教育一樣,對於讓我們能運用更複雜的思想沒有什麼幫助,反而提高了溝通門檻。

如果國文學者對文言文教育的期望之一是增加現代人的言溝通能力,他們應該正視中文在現代的流變和地方化,而不是堅持灌輸國高中生「中文的古代用法」。

讀古文得智慧嗎?

或許有人會說,字詞和發音只是枝微末節,叫學生讀古文,是因為:

古文智慧論

國高中教材裡的古文,都經過歷史的考驗,蘊藏寶貴的智慧,所以值得讀。

有些人認為這種說法太過誇大,他們會指出古文當中不合現代時宜的部分(常見的例子如「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主張這種文章不如不要讀。我在這裡不打算討論古文當中有多少政治不正確,或者這些不正確是否能藉由恰當的當代教法改善。不過我想問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如果學古文,是為了掌握古文蘊藏的寶貴智慧,那為什麼我們不直接用白話文翻譯這些智慧,讓學生更容易了解?

支持「古文智慧論」的人可能會主張說:古文蘊藏的智慧是深奧複雜的,經過翻譯就走味了。但問題是,就算讀的是古文,老師授課還是得用白話,而課本裡的註釋也必須是白話,如果古文的現代教育必須透過白話進行,而白話注定讓古文的智慧走味,那這種走味在現代似乎難以避免。

此外,如果要主張,古文蘊藏的智慧極其特殊,只有用古文本身才能傳達,那這種智慧也未免太過神奇精妙。我們要提供給國高中生的是國文課,而不是宗教課,不是嗎?若講到這個份上,與其說古文裡面有智慧,我寧可相信我們只是崇古而已:同樣的想法,用白話寫出來有點遜炮;用古文表達,則好棒棒。

以上,我討論兩種支持文言文教育的理由,並說明我對這些理由的疑慮。文言文教育當然有許多我沒提到的優點,因此即便我提到的部分都是對的,也不足以證明文言文課程該退出國高中。但我希望我的想法能對相關討論提供一點幫助。

本文原於 2014 年 09 月 26 日刊載在鳴人堂,作者為朱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