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 1948 年的韓國「四三事件」造成三萬人無故被屠殺、130 個村莊遭滅村,將此事件寫成《順伊三寸》的韓國人權作家玄基榮上週五(15日)訪台參與座談,呼籲「遺忘歷史的民族沒有未來」,如果希望國家暴力不再重演,就必須挺身對抗遺忘。他感嘆,四三事件在韓國長期被政府視為「禁語」,現在好不容易成為國定紀念日,但許多人還是無感。他無奈形容一般韓國人對於四三事件:「毫無誠意、一點也沒有想要知道。」玄基榮憤慨表示,對於威權歷史的無知本身就是有罪的,比無知更糟糕的是遺忘與裝傻。
由二二八國家紀念館主辦的「用筆墨劃開的沈默真相」座談會,邀請《順伊三寸》作者玄基榮,呼籲對於威權政府屠殺歷史記憶保存的重要性。美麗島運動參與者暨總統府資政姚嘉文、知韓文化協會執行長朱立熙、政大韓文系副教授郭秋雯也一同出席。
韓國濟州四三事件發生於 1948 年。當時脫離二戰的韓半島,北邊受蘇聯干預、南邊則有美國介入,抵抗「美軍政」運動以濟州島最為積極。而當時民眾參與濟州的一場紀念晚會,「美軍政」警察卻在和平集會中開槍,群情激憤的人民以罷工抗議,但當時的李承晚政權和美方卻宣稱濟州島已成「赤色島嶼」,並藉此強力鎮壓「赤色份子」。
在政府後續的「封島無差別大屠殺」下,造成 130 多個村莊滅村,相當於十分之一人口、三萬人遭殺害,其中的十分之一還是小孩。
《順伊三寸》的故事背景,是在四三事件中最慘絕人寰的「北村事件」。短短兩天有超過三百人遭隨意槍殺,後人想要紀念卻被警察威脅,更讓四三事件長久成為韓國歷史上不能說的秘密。書名的「順伊」是名字,「三寸」則是濟州人對於不易論輩份的遠親長輩稱呼。
出身濟州的玄基榮在四三事件後 30 年寫出《順伊三寸》,但出版後卻因此被軍方情報機關逮捕、遭受嚴刑拷打監禁一個月。這一個月看似短暫,但出獄後的他罹患憂鬱症、口吃甚至一度無法言語,整整一年無法再提筆創作,需靠酒精度日,後來才逐漸走出被抓捕的陰影。
知韓文化協會執行長朱立熙介紹,玄基榮是南韓德高望重的作家,沒有他的《順伊三寸》,世人不會知道濟州島的悲劇。後來韓文版還在前總統朴正熙的威權統治時期被列為「反動書籍」禁止銷售,直到 1987 年南韓民主化後《順伊三寸》才得以重見天日。朱立熙甚至推崇,玄基榮具潛力代表南韓角逐諾貝爾和平獎。
韓國民主化運動時在南韓當記者的朱立熙說,當時他每天戴著防毒面具採訪,他認為台灣和韓國都在民意壓力下,由下而上迫使威權當局和民意投降。他感嘆:「不要忘記歷史,今天的自由民主人權保障不是從天上掉下來,是多少前人的犧牲奉獻生命,流血流汗才有的!」
「當時很年輕沒有想太多,我還是寫了。」回想起這段曾令他入獄的往事,玄基榮只是說,他無法看到故鄉被這樣對待,儘管出版當時仍是獨裁強人、前總統朴正熙的威權統治時期,但那是三萬人被濫殺的故事,《順伊三寸》僅僅為其中一人書寫,玄基榮也知道可能會因此入獄,但他仍認為這是該做的事。
玄基榮指出,濟州有十分之一的人口在四三事件中喪生,他們無端被指控為「赤色份子」被武裝隊及軍警槍決,「這三萬人不知自己為何而死,不是因為身為共產主義者而死,是被槍殺之後才成為共產主義者。」他認為要將具體的死亡、受難者的血、受難者的生命透過《順伊三寸》,把 30 年前的事件重現在大家眼前。
「遺忘歷史的民族沒有未來」
玄基榮表示,他寫《順伊三寸》的時候是去挑戰禁忌,但寫完之後四三事件卻也還是禁忌。他認為政府故意想隱瞞四三、變成禁語,甚至把知情者殺光,但「這並不是結束,因為死亡不代表遺忘。把所有人殺死,不代表把所有人的記憶都殺死。當仇恨的血液在土壤中,經過千年也不會變化,會一直延續著。」
玄基榮說,儘管四三事件在南韓已經不是禁語,也成為國家紀念日,但卻又迎來「記憶的鬥爭」。他語帶不滿說,對一般人而言,真的知道四三事件嗎?「對於大多數韓國人,就算真知道這件事,也毫無誠意、一點沒有想要了解的感覺。」他說,二二八事件在台灣也面臨這樣的困境,「對於國家暴力,人們不能說不知道,這是錯誤的!」
玄基榮表示,他理解這些沈重的東西會有人懶得去了解,但「記憶鬥爭」是很重要的,我們有責任去守護四三事件的歷史真實,要對抗「忘卻」的政治。他質疑,若是不能記得批判、反省而選擇遺忘,相似事件是不是會再次發生?
納粹集中營的路口有著令玄基榮印象深刻的警語:「比奧茲威辛集中營更可怕的,就是人們遺忘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