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長接到「羅福助從中國打來的電話」！「拔羅波」如何在鐵藍區突圍罷免羅明才？
【沃草】記者何宇軒報導
位於新北新店的安康接待室、國家人權博物館白色恐怖景美紀念園區等地，是臺灣重要的人權場域，揭示了中國國民黨來到臺灣執政下，那段白色恐怖的歷史，讓美國眾議院前議長裴洛西在 2022 年訪台時都指定要參觀。目睹國民黨在此關人、殺人的過去，至今仍影響著地方，與中國國民黨立委羅明才繼承父親黑道立委羅福助的家族事業相互交織，構成了中國國民黨穩固的支持基礎。
在羅明才所屬的新北市第 11 選區（範圍包括新北市新店區、深坑區、石碇區、坪林區、烏來區，通常簡稱為新店選區），羅明才自 1999 年起就已經是該區的立委之一，自從改制單一選區後，羅明才更一直擔任立委，至今已連續擔任 8 屆，已經在此擔任立委超過 26 年、四分之一世紀。即便在 2016 年，中國國民黨因為 318 太陽花運動後開始高漲的反中國民意遭逢逆風，羅明才仍有 51% 的得票率，在那之後的 2020、2024 大選也有近 6 成的得票率。
究竟選區內的不義遺址所揭示的國民黨威權過往，以及羅家本身的事業，是如何相互交織、構成了羅明才在此穩固的勢力與影響力？在本次「大罷免」浪潮中，在這樣一個現實條件艱難的選區，推動罷免羅明才的公民團體「拔羅波」，即便在二階段送件時達到了法定所需連署書份數的 115%，但離安全門檻仍需要至少再 1500 份。在推動罷免的過程中，他們面對的是怎樣艱鉅的挑戰？
「從小生長在國民黨殺人、關人的環境」 民眾對國民黨敢怒不敢言
本身是文史工作者的罷免羅明才領銜人柏瑋表示，國民黨在當地的影響力，源自於威權時期，很多在地人對於國民黨是敢怒不敢言，因為這裡過去長期被國民黨用軍事方式管理，像新店看守所、調查局等用來偵訊政治犯的偵訊空間、刑場等設施，也都位在此地，這讓新店人對於國民黨有害怕、恐懼、不敢反抗的心態。一直到最近幾年，都還可以聽到長輩說，國民黨地方實力很深、住隔壁的人可能就是國民黨的耳目等等。因為新店很多居民，他們的上一代，可能也是與情報局、調查局、軍方相關的人員，從這個脈絡看來，可以發現大家不是不會反對、而是不敢反對國民黨。
柏瑋說，他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在新店下城地區宣傳罷免，有一位長輩說他可以幫忙連署，但希望不要讓別人知道，因為這附近住了很多國民黨的人、以前都是情報人員退伍。柏瑋說，過去白色恐怖的歷史，對居民來說心裡一定會有陰影，而且像安坑刑場 1954年在新店啟用、直到 1980 年代都還有人在此被槍決，對居民來講，可說是一天到晚在槍決人，所以在地人的恐懼感非常大，也會覺得被國民黨嚴密監控。畢竟當地人在自己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就籠罩在這個國民黨用來殺人、關人的環境中。
羅明才心裡沒有新店歷史 只想剷除白色恐怖遺址
但即便選區與過去的威權歷史有這麼多關聯，羅明才卻不願意正視這段歷史，這也成為柏瑋想挺身罷免他的原因之一。柏瑋說，羅明才曾提過要把安坑刑場剷平變成產業園區，這讓他覺得不能接受，「國民黨怎麼可以用這樣一個威權的思維，去破壞他們過去殘害臺灣人民的現場？」羅明才擔任立委近 30 年，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不義遺址背後的意義，卻還是想把它剷除，「這就是故意的嘛！國民黨就是不願意承認它的錯誤。」
柏瑋認為，羅明才這番言論，充分表現出他對於本土價值、地方價值文化的不認同，「如果他連這個地方的文化、故事、歷史都不認同的時候，我要怎麼去認同他？既然他心裡沒有新店、沒有對這塊土地的熱愛，那就不適合做這裡的立法委員。」
「本省選民」因「人情義理」支持羅明才
除了國民黨的因素，還有人情世故的影響。一位新店民眾A表示，他認為以新店整體的氛圍來說，會支持羅明才的選民，是因為人情世故的壓力。因為大部分的新店人，都知道羅家是黑道，但因為羅明才的父親、前立委羅福助的確流亡很久了 ，又以建商的身分洗白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大部分的新店人並不會因為他黑道的身分感到害怕，反而有很多老新店人會覺得，羅明才可能是他從小看到大的，或是羅明才小時候跟他孩子念同一個小學、彼此都很熟悉等等。的確也有一些後來才搬進新店的人，有聽說過關狗籠事件 ，但其實那些事件都很遙遠。
民眾A進一步認為，國民黨的人選在這個選區當然原本就有很深厚的支持基礎，但羅明才會那麼穩，並不完全是因為掛國民黨籍，而是國民黨和羅家兩邊的勢力相輔相成。其實國民黨的議員，也對他有很多不滿，這情況有點像花蓮立委傅崐萁，在當上國民黨立院黨團總召之前，其實跟國民黨的連結也不深，而就是屬於地方勢力。
民眾A也觀察，新店有一些選民，看起來是非常本土、講台語的本省人、不是鐵藍支持者，甚至在其他選舉不一定會投給國民黨，例如總統票可能會投給民進黨，但立委票卻會投給羅明才。這些人很多都是受過羅明才的幫助或好處，而他們會支持羅明才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以前羅家有幫助過他們「撨事情」，因為人情義理的緣故，而投給羅明才。又可能是他名下房子的房價上漲了，覺得是因為羅明才的政績才漲的等等。
此外，羅明才也是「本省人」，他父親羅福助創立的天道盟就是最大的「本省」掛黑道幫派。
從中國「隔空」關切里長 羅福助給地方的恐懼仍在
事實上，雖然羅福助看似已經流亡很久，但他帶給地方的影響一直都在。柏瑋說，羅福助從彰化發跡，後來事業版圖往北發展來到了新店，主要從事的就是利潤很高的建築業。因為建築相關的產業牽涉很廣，包括從車輛、工人的人力派遣、吊車機具等等，有非常多的百工百業都在整個利益結構裡，過程會創造很多的就業機會與經濟活動，那他們家就能確實掌控這些資源。
「所以如果羅明才被罷免掉了，等於這個利益鏈就會被斬斷」，柏瑋說，一旦羅明才失去立委的位置，將沒有足夠的權勢去得知哪裡有開發價值；所以才有很多人說他們出來推動罷免很勇敢，因為他們做的是擋人財路的事情。
羅福助即便因為涉案流亡中國，但至今仍在新店地區政壇發揮影響力。前新北市議員曾柏瑜分享，她在競選 2024 年立委期間，當地里長竟然被羅福助「隔空關切」的往事。她說，當初競選總部開張時，有里長禮貌性地來打招呼，結果對方後來打電話說，以後都不能再過去她總部了、請她見諒，因為里長接到羅福助的電話說，「聽說你去找曾柏瑜？」讓里長嚇到不敢再來，他當時還提醒曾柏瑜要小心、說她的辦公室都有人盯著。
曾柏瑜感嘆，從這個例子可以知道，羅福助帶給當地的恐懼一直都在，還能遠程操控一切、從中國打電話給里長，可以想見那里長會有多害怕、心生恐懼。
但即便羅明才在新店當地看似基礎很穩固，隨著大罷免升溫，羅明才也開始跳出來做回防。柏瑋說，羅明才對於廟會等地方活動，以前都是派他的辦公室主任參加，但是在第二階段送件之後，羅明才開始很積極地自己跑行程、發紅包。
「拔羅波」發言人琪琪表示，從羅明才開始出現一些平常不會出現的舉動，可以看得出來他已經滿急的，但羅明才以立委身分出席國小的校慶和運動會，在台上對孩子和家長宣傳「不同意罷免」，把校園變成他政治宣傳的舞台；羅明才的辦公室主任也在各里舉辦的里民活動中，公然提醒民眾投下不同意票。這種公器私用、以服務之名行政治操作之實的舉動，已經踐踏了民主的底線。
「看不下去國民黨亂搞」 藍營青年秀黨證簽連署
由於該選區是深藍選區、志工在街頭上進行宣傳時，也曾遇到被反對者宣稱「以為可拿贈品卻沒有，而心生不滿」為理由偷襲毆打，但也有連署民眾給予支持。
琪琪說，她曾經遇過年輕人秀出黨證，說他是國民黨黨員，可是看不下去國民黨這樣亂搞，也覺得國民黨內有非常多的問題需要解決，所以站出來支持罷免，就是想解決這些問題。也有幾位民眾說他們曾經是軍人、警察或公務人員，長期接受國民黨的思想洗禮，但他們也感覺到，現在的國民黨跟以前已經不一樣，因為國民黨原本的中心思想就是要反共，如今的國民黨卻是走相反的方向，這讓那些曾經為國民黨服務、相信國民黨的老人家，沒有辦法接受。
柏瑋也說，他在街頭宣講時，遇過一個大哥說他很藍、支持國民黨，但是他不支持羅明才，因為羅明才當了近 30 年立委，卻沒看到這裡有什麼改變，應該讓新的人可以出來做做看。柏瑋當時也跟那位民眾說，如果能把羅明才罷免掉，他接下來就不能參選，那國民黨一定要推出一個更符合大眾期待的人出來，「這是一個善的循環、是好的民主競爭制度。」
對於罷免若進入三階段投票有什麼策略？琪琪說，他們的宣傳方式會轉向爭取中間選民的支持，因此會減少偏向對立的宣傳、也會減少強調羅家是黑道等，「因為這個大家都知道了」。他們特別希望與中間選民、以及原本不住新店、後來才搬進來的民眾討論的是，羅明才在當立委的這段期間，他到底為新店做了什麼？他到底可以把新店帶往什麼樣的方向？這樣的方向只有他能帶嗎，還是其實會有更好的人選？到底新店人又想要什麼？他們希望可以與民眾來思考。
除了罷免團體，在推動罷免的過程中，也少不了友善店家的參與。自稱「新店小店家」的友善店家老闆B表示，他從小在這邊長大，覺得這個地方真的很偏藍，在這種氛圍裡，都不能有不同的聲音，所以會加入友善店家，其實有部分原因是在賭氣。他本來有在門口張貼罷免標語，後來貼了大約一、兩週，有次突然聽到店面外的玻璃門「砰」的一聲，就是有人大力去敲，長輩就覺得太危險了，要求把標語拿掉，只在網路上宣傳罷免。讓他感到驚訝的是，有很多附近的住戶，且都是軍官的第二、三代來簽連署，這些人也有提到羅家的黑道背景，以及也會覺得，為什麼都一直是羅明才在當立委、好像都沒有換過人等等。
友善店家「這咖啡」老闆C表示，他自己也有遇到「查水表」等惡意檢舉，但他選擇低調應對、自己承受，是因為考慮到在新店，在檯面上強調這些事，會讓好人更害怕、壞人更囂張；面對公家單位不斷地來「關心」，他寧願當作是正常的程序。在推動罷免的過程中，也遇到客人來質疑：「做生意就做生意，幹嘛管這個（罷免）？」 他的想法是：「臺灣絕對比生意重要，我可以不做生意，但是我不能沒有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