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草】記者朱乃瑩報導
「一般(日本)人聽到臺灣,就是(想到)珍珠奶茶!」高齡 91 歲的政治受難者蔡焜霖,曾在綠島度過十年牢獄,出獄後創辦《王子》雜誌保住臺灣漫畫命脈、贊助「紅葉少棒隊」催生少棒風潮,其傳記漫畫《來自清水的孩子》,將於下(7)月以《台湾の少年》為名在日本發行。日版譯者倉本知明表示,日本人對臺灣除了美食、觀光,還有「親日反中,是我們的好朋友」這種單薄認識,對於臺灣歷史卻一無所知。擔憂日本民主倒退的倉本說,「如果日本社會回到那種(威權獨裁的)黑暗時代,怎麼思考自己的生活?可以看看鄰居的做法,就是臺灣!臺灣從戒嚴時期起就有很多人參與民主運動,雖然有時失敗,但人民努力爭取民主自由,值得日本人學習。」
高齡 91 歲的政治受難者蔡焜霖,曾在綠島度過 10 年牢獄,出獄後創辦《王子》雜誌保住臺漫命脈、贊助「紅葉少棒隊」催生少棒風潮。由游珮芸、周見信創作的蔡焜霖的傳記漫畫《來自清水的孩子》,將於下(7)月以《台湾の少年》為名在日本發行,臺灣出版社「慢工文化」於本(6)月 4 日台北國際書展期間邀請游珮芸與日文譯者倉本知明對談。倉本知明旅臺 10 年,現為高雄文藻外語大學日文系副教授,曾將許多臺灣文學作品翻譯為日文介紹給日本的讀者。
「日本年輕人不投票,是因自由民主從天上掉下來」 倉本知明:應學習臺灣如何爭取民主
「如果日本社會回到那種(威權獨裁的)黑暗時代,我們到底怎麼思考自己的生活,在這種獨裁體制裡活下來?可以看看鄰居的做法,就是臺灣!臺灣有過這種時代,很多人在國家機器(鎮壓下)活下來,這是非常值得學習的態度。」
對於在日本出版《台湾の少年》的意義,倉本認為,許多人對日本的經濟與媒體自由下降感到焦慮,他父母那一輩會說「看不下去日本沒落」,支持獨裁、非民主的政治。他甚至擔憂,日本會不會走向臺灣過去的戒嚴時代?下(7)月日本將舉行參議院選舉,倉本便認為執政黨自民黨獲勝後,很有可能推動修改「和平憲法」,讓日本變得不自由、不民主。
「你們很難想像,日本年輕人真的不會去投票!」倉本表示很欣賞臺灣年輕人(的活力),臺灣從戒嚴時期起就有很多人參與民主運動,雖然有時失敗,但人民努力爭奪民主自由,值得日本人學習。他自嘲說,「日本的投票權利、媒體自由都是美國老爸給的。」民主從天上掉下來,加上「社運沒成功過」,讓年輕一代對投票或政治活動絕望。
此前,倉本反問游珮芸,這本書在臺灣出版的意義為何?游珮芸說,蔡焜霖的一生可以代表臺灣的歷史,「大概找不到第二個人,跟臺灣的政治、經濟、文化、兒童文學有這麼多關聯!」游珮芸也表示,這部受難者傳記,雖然會牽涉到白色恐怖的歷史與政治,但希望年輕一代可以藉由漫畫親近這段歷史,期待未來談轉型正義或白色恐怖,可以擺脫控訴與悲情,展望未來。
「厚工」呈現臺語不同於華語 倉本知明:不該忽略臺灣語言複雜性
生於 1930 年的蔡焜霖,母語是臺語、在校學日語,國民黨政權來臺後,又學習華語甚至英語,這種政權交替帶來的語言混雜現象,可說是臺灣歷史的特色,也讓倉本在翻譯過程中大感頭痛。倉本說,從 1920 年代臺灣「新文學運動」開始,「臺灣作家怎麼使用臺語,是非常政治性的行為」,因此希望能保留原著語言。
倉本指出,通常日本譯者在翻譯臺灣小說時,會以地方方言呈現臺語,用日本人能理解的方式,凸顯與主流語言的差別。早期譯者常用「江戶腔」翻譯鄉土文學作品中出現的臺語,近年則多用「關西腔」。
但倉本認為,江戶腔屬於東京地區工人使用的方言,帶有階級意涵,關西腔則常見於日本搞笑節目,擔心日本讀者會以為臺語是搞笑的地位,最後選擇自己位於瀨戶內海老家的「四國腔」來呈現;用日文漢字時,另以假名標注臺語發音。至於原著中出現的日語,有些會以括號註記「日本語」,有些則是直接用不同顏色標記。
倉本透露,由於自己臺語不佳,時常需要請教學生或鄰居,有一次「鄰居太太跟先生講的不一樣,自己吵起來。」他因此發現,臺語也有不同的發音(地方腔口差)。
「臺灣語言的複雜性,不該被忽略!」游珮芸稱讚這種做法很「厚工」,但也可能阻礙讀者閱讀。倉本回應,如果以讀者閱讀順暢為優先,一律翻成標準日語當然是最好的選擇,最常見的做法是翻譯後加註「有臺語」,但他認為這是「譯者太懶惰,臺語(與華語交錯)的違和感一定要留下來!」他透露,並非每個出版社都會支持這種做法,例如他曾在其他翻譯作品中,用其他方式翻譯臺語,或標示臺語讀音,但校對時就被編輯要求改成標準日語。
倉本舉例,臺灣作家吳明益的作品在日本熱銷,已故譯者天野健太郎翻譯的《天橋上的魔術師》,甚至被收入日本國(日)文課本。但倉本認為,天野將原作中的臺語都翻譯為標準日語,讓日本讀者非常好讀,「這種做法很厲害,但我不會這樣處理。」他也自嘲,「如果由我翻譯,大概會賣得不好」,呈現翻譯的不同選擇。
他說,日本有版權公司請他定期向日本讀者介紹臺灣小說,一開始對於推薦漫畫有點猶豫,但考量日本人對臺灣缺乏認識,尤其「對1950、60年代的戒嚴時期一片空白,只隱約知道當時臺灣好像是獨裁國家」,仍撰文介紹《來自清水的孩子》。後來日本岩波書店來接洽時,游珮芸就將倉本知明的文章提供給編輯須藤建,促成這次合作。
「岩波書店是傳統的左翼出版社,以前幾乎沒有跟臺灣相關的議題。」倉本說,岩波書店專門出版哲學、思想、文學等「很硬」的內容而少見漫畫,也有很多跟「中國大陸」有關的主題,因此他很意外岩波竟然願意出版來自臺灣的漫畫。
根據游珮芸轉述,岩波的編輯須藤建年輕時來臺灣旅遊,在路上被長輩以日語搭話,「他嚇一跳,原來歷史就在日常生活裡」,因此開始學習中文、認識臺灣,也認為這套漫畫藉由個人生命史,串連起臺灣從威權到民主的歷程,因而支持岩波書店購買該書版權。
須藤建在日文版推薦序中,引述《螢火蟲之墓》作者野坂昭如在黃春明小說《莎喲哪啦‧再見》譯為日文時,表示「徹底不想認識臺灣、(臺灣)不是我不認識就能視而不見」,反省自己過去也是「不想認識臺灣」的日本人,希望《台湾の少年》可以作為橋樑。游珮芸也補充說明,野坂寫了螢火蟲之墓的故事,好像日本就是受害者,但當時不只神戶被轟炸,臺灣的臺北也被轟炸,「這些事情,日本人應該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