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草】特約記者何宇軒報導
1974年到1990年間在位、擔任智利總統期間最久的獨裁者皮諾契特（Augusto Pinochet），執政時留下的憲法沿用至今，他的施政更造成智利嚴重的貧富差距；社會上累積的不滿在 2019 年引發嚴重的示威抗議，其中一項訴求就是憲法改革。智利在 2020 年舉辦公投，有 78% 的民眾贊成重新制憲，然而後來的新憲法草案，卻在上（9）月4日舉行的複決公投中，遭到 62%的民眾否決。淡江大學拉丁美洲及加勒比海研究中心主任宮國威表示，主要是因為制憲過程對民眾溝通不足，新憲法有 388 個條文，公布僅 2 個月就進行公投，支持方又未能說明化解民眾對內容的疑慮。
淡江大學拉丁美洲及加勒比海研究中心主任宮國威。攝影：何宇軒
臺灣制憲基金會 6 日舉辦「解析智利新憲法：拉丁美洲研究的視野」，邀請宮國威針對智利制憲的歷史背景、社會問題、草案的爭議，以及最後為何未能通過等面向作分析。臺灣制憲基金會副主任黃崇祐表示，原本智利的公民透過公投同意制定全新的憲法，但複決時卻又被否決而沒有通過，這讓他們同樣在推動臺灣新憲法運動的夥伴感到很好奇，因此想藉由舉辦這場演講，獲得啟發。
宮國威在說明制憲背景時表示，目前智利的憲法是在 1980 年，由皮諾契特通過後實施的。他是在美國的支持下透過政變掌權，所以制定的憲法完全表現了美國所希望的新自由主義（強調自由市場機制，反對國家干預經濟、管制商業行為）的特徵。它造成最明顯的結果，就是扭曲了社會財富的分配，使窮人越來越窮，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中；智利把幾乎所有的國營事業都私有化，包括自然資源、基礎設施、水電瓦斯、通訊、公共運輸、社會服務、養老、保險、醫療甚至高等教育，讓國家產生掌握巨額財富的寡頭。
宮國威舉例，其中特別是教育這議題，讓很多學生出來抗爭，包括現在的總統柏瑞克（Gabriel Boric Font）也是學運出身。因為智利的教育非常昂貴，更是 OECD（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國家裡，唯一一個公立大學的學費，比私立大學還貴的。很多人沒辦法一次讀完 4 年大學，可能唸到一半就要先去工作，或是只能讀夜間部，這是智利普遍的現象。
而制憲的近因，則是 2019 年 10 月的一場大型示威，當時的導火線是因為地鐵票漲價，雖然只漲台幣 1 元多、也只有漲尖峰時段，但依然引發了社會的不滿。因為事實上，票價從 2007 年至今，已經累積漲了一倍，每次只要油價一漲，票價就開始漲，但油價下跌，票價並不會往下調。所以這次漲價就讓民眾的怒火爆發出來，散布到全國。抗爭持續了2個月，一直到決定要開始制憲，才慢慢平息。
最後智利民眾選出了 155 位制憲代表，來制定新憲法。代表中有 4 成是獨立候選人，反映出選民對傳統政治人物的不信任。然而這佔了大部分比例的獨立候選人，他們的思考方式或提出的概念，相對是比較新的。有人說這部憲法是非常進步的憲法，因為包括像女性參政權、原住民族權益都有相關保障與規定，但宮國威直言，就是因為太進步了，讓社會上大部分的人一時沒辦法接受。然而如果這部憲法通過，就代表與過去皮諾契特獨裁時代的憲法做切割，某種程度上也是轉型正義的實現。
宮國威分析，憲法最後被公民否決的原因，主要是制憲過程溝通不足，特別是新憲法條文多達 388 條，但草案出爐後，僅 2 個月就舉行公民複決投票，這麼短的時間裡，沒辦法讓人民真正能知道憲法的主要精神。
新憲法也讓既得利益者產生疑慮，畢竟現在的憲法從 1980 年到現在用了 40 幾年，若一下要完全推翻掉，或是將利益做重新分配，會讓很多的中產階級感到憂心。另外就是假訊息的問題，畢竟憲法草案有 388 條，而且法律的文字本來就不容易看懂，這也讓選民容易被假訊息操弄。大部分的人根本就沒看過法條，但只要有訊息說會有失去某種利益的風險，那選民就會去反對。在 388 條新憲法中，只要有一條選民覺得不喜歡、牽涉到他的利益時，就會把整個草案否決掉。
宮國威說，憲法是根本大法，本來就不會規定得很細，但有太多的事情，會讓一般人感到很擔憂，因為它做的翻轉太大，贊成方卻沒有講得很清楚。例如草案中引起爭議的民族國家與原住民自決，有人會質疑，那是不是代表國家會分裂？若要承認國內的11個原住民族，是否會造成「國中有國」，那智利還會是個統一的國家嗎？另外憲法還提到要尊重原住民固有的法律制度，雖然有疑義還是能由最高法院解決，但也有人認為，這推翻了「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原則。
除了原住民議題之外，其他像是草案把總統由原本不能連任改成可以連任，或是將原本兩院制國會中的參議院取消掉等等，也都沒有很明確說明這些更動的理由，造成民眾的疑慮。
但宮國威也說明，即便這次制憲沒有通過，也不代表制憲就從此結束，因為智利的全民共識是制憲還是要走下去，只是要討論接下來該怎麼做。例如有人認為應該全民普選制憲大會，也有人主張由專家委員會來制憲，另外也有人主張由國會來負責制憲等等。
至於臺灣方面，對於公民團體目前推動的新憲法，黃崇祐表示，他們發現目前的法律制度上，並沒有提供制憲的程序，但不管是制憲或是修憲，都是屬於人民的權利。如果人民認為，要透過制憲，才能解決當前國家的重大問題，那應該要提供給人們這樣的權利。
而在新憲法制定時，他們原本也希望把一些進步價值帶進來，但從這次智利的案例，也可以看到一般人一次沒辦法消化這麼多進步價值，如果未來還要提出新的憲法版本，也要考慮社會的接受度能夠達到多少。臺灣制憲基金會目前還在與專家學者持續討論新憲草案，預計明（2023）年初會公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