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聚焦社會對於中正紀念堂轉型的願景,文化部在全臺灣各地加辦多場「願景工作坊」。面對這座不斷引發社會爭議的「紀念堂」,文資工作者凌宗魁受邀到「沃草公民之夜」直播時指出,隨著史料出爐、詮釋歷史的角度改變,社會用「偉大」來看待蔣中正的觀點,已出現很大轉變。但是,以中正紀念堂座落在臺北市中心的空間意義,獨裁者大銅像仍在堂內每天受民眾及各國遊客「景仰」,如同讓外國遊客繼續認為「這個社會仍把蔣中正當偉人崇拜」。凌宗魁強調,如果社會觀點已經不同,就更應該共同思考,如何將這個具有強烈「威權象徵」的空間,做出相應調整。
象徵威權的 38 年建築 中正紀念堂鍊成「古蹟」靠政治力
有別於全臺灣其他年代較久,卻動不動就要面臨拆除或「自燃」危機的文化資產,凌宗魁指出,臺北市有個最大的「文化資產」,從 1976 年開始興建到 1980 年落成完工,存在至今僅 38 年的時間,文資身份就已是「國定古蹟」加「文化景觀」,包括建築物本體、周邊的庭園,甚至是圍牆,全部都是這個文化資產所包含的範圍,層級之高凸顯其備受禮遇。這座存在時間相當於一個中生代壯年人年紀的「古蹟」,就是大家熟悉的中正紀念堂。
對於這座年僅 38 歲的古蹟,凌宗魁表示,其實建築物的年代有多久不是問題。譬如位於西班牙巴賽隆納的聖家堂,即使從 1882 年蓋到現在還沒完工,就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他接著指出,中正紀念堂主要的爭議在於,古蹟身份是在民進黨扁政府時期、中國國民黨馬英九執掌臺北市政府時,雙方鬥爭下產生的結果。當時北市府認定中正紀念堂為市定古蹟,目的在保護建築不被更動;中央則是採取將該建築指定為國定古蹟的策略,目的則是為了取得更動的主導權。雙方交手過程中,中正紀念堂層級逐漸提升,才躍身為國定古蹟。
凌宗魁列舉淡水紅毛城、鹿港龍山寺、臺南孔廟這些現存的國定古蹟為例,對照之下,就凸顯為何中正紀念堂和這些文化資產列屬同一層級,顯得相當奇怪。不過,凌宗魁也風趣地指出,如果從「負面資產」的角度來看,也不能說中正紀念堂完全沒有古蹟的資格。譬如,德國納粹於二戰期間監禁、屠殺猶太人的「奧斯威辛集中營」,也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從這個角度來看,無論未來依據《促進轉型正義條例》將中正紀念堂認定為「威權象徵」或「不義遺址」,大概都符合負面資產的條件。
獨裁者仍被「紀念」 如同社會持續對外宣揚「他很偉大」
從中正紀念堂建築設計的細節,凌宗魁則指出,這座建築充滿了「封建」和「黨國」的象徵元素。以放置著蔣中正大型銅像的堂體來說,設計納入中國北京「天壇」元素,而在主堂體左右兩側的兩廳院,設計則是參採紫禁城的太和殿、保和殿,散發出濃厚的中國封建帝王色彩。而要進入堂體前必經的三段式階梯,象徵「三民主義」,現在掛著「自由廣場」四字的五門六柱牌樓,象徵的則是「五權憲法」,於建築中展現當時黨國體制的「中心思維」。
雖然有人會認為,中正紀念堂就是個歷史產物,而現在也已成為市民的開放空間,但凌宗魁接著指出,這裡充滿黨國與威權象徵,是最主要的問題。中正紀念堂是外國遊客來臺的觀光熱點,站在外國遊客的角度,來到這裡看到充滿封建、黨國色彩的建築,獨裁者的大銅像繼續被「供奉」著,還有三軍儀隊駐守、定時表演交接儀式,很難不產生「這個社會還把蔣中正當偉人崇拜」的想像。但是,以現在社會已走出威權時期所教育、規定的「看待歷史方式」,相對於過去認定蔣中正「偉大」有很大的轉變,這個空間的意義,顯然有做出相應調整的必要性。
臺灣第一家 「菊元百貨」曾變黨產 如今前途未卜
相較於備受禮遇的中正紀念堂,許多具有文化資產價值、歷史與文化意義的老建築,則仍像是走在存續的鋼索上,前途未卜。現在建築本體仍矗立在臺北市的「臺灣第一座百貨公司」-菊元百貨,就是很好的例子。身為菊元百貨古蹟身份提報人之一的凌宗魁,就感嘆地表示,大家都很愛逛百貨公司,卻很少人去想,這樣的消費形式和相應的建築,是如何在臺灣發生。
菊元百貨是由本來在大稻埕賣布的日本商人重田榮治投資建造。這塊地,原來是日本時代舊總督府的原址,後來日本政府易址興建新總督府(今「總統府」)後,開始對舊總督府周邊展開都更。重田榮治加入這項都更計畫,取得舊總督府所在的土地之後,就著手興建這棟號稱「七重天」的七層樓建築。在當時建築仍普遍低矮的臺北市,菊元百貨的高度僅低於總督府,而且擁有當時相當罕見的「電梯」,也在當時興起一陣參觀風潮。
凌宗魁接著指出,二戰後國民黨政府來臺,菊元百貨卻「莫名其妙」變成黨產,曾化身為「中華國貨公司」、「軍人之友社」。隨著後來又幾度轉手,成為私人產業。幾年前,曾進駐的國泰世華銀行搬離後,文資界才發現,菊元百貨一直都在,只是外層被包上了玻璃帷幕,要恢復原來的面貌,仍有很大的機會。
不過,包括凌宗魁在內,即使許多文資工作者努力奔走,希望菊元百貨能被政府認定為古蹟,但 2017 年 3 月在臺北市文資委員會審議後,最後仍只被認定為「歷史建築」。對此,凌宗魁擔憂地表示,歷史建築是可以不需留下「本體」的文資身份,在臺灣常見的狀況是最後原址只剩下一面牆、或一塊說明牌,「我們擔心菊元百貨也會被這樣處理,而且這不是不可能」。
同時期興建的臺南「林百貨」,命運則和菊元百貨大不相同,也是最常被拿來比較的對象。凌宗魁指出,差別在於林百貨屬於「公產」,國民黨政府來臺後,警方、軍方、市政府等單位輪流進駐,等到這些單位都撤出,雖然一度因為閒置被視為「鬼屋」、「市區毒瘤」,但後來市政府順勢修復,才有現在的面貌,也成為臺南市知名地標,同時帶來龐大的觀光商機。
城市走向空洞或擁有精神 市民態度決定未來願景
從臺南林百貨重生的例子,凌宗魁表示,如果他是臺南市政府,即使短期可能虧損也會把林百貨撐起來,因為長久下來,這個地標會慢慢累積成臺南特有的文化品牌,讓外來遊客認定「去臺南就是要看這個」,要不要賺錢是一回事,很多事情不是一開始就能從帳面上看到效應。
順著市政府態度能帶給城市老建築不同命運的話題,「沃草公民之夜」主持人王希以目前沃草正努力推廣民眾參與的「2018 市長給問嗎」公民問政平台,詢問凌宗魁就文資議題而言,有什麼問題想問目前表態參選的臺北市長參選人。
對此,凌宗魁表示,對於目前幾位參選人,他想知道如果任何一位當選後,會如何平衡和協調北市政府旗下職權不同、但又有可能在業務上產生關聯的各局處,而不是讓某些局處站在特別強勢的地位,甚至變成像是主導市政的「小市府」。他接著指出,現在的北市府讓人感覺是「開發派」在主導,而開發的走向,還是太過傾向傳統以獲利為主的開發想像,而檯面上幾位參選人,看起來也都還是朝著這單一的城市開發想像前進。
凌宗魁認為,現在檯面上的政治人物,之所以多會偏向現在的開發思維,其中有一部分政治聲望還是能如日中天,「這是一個共業」。這是因為幾個世代的人,在苦讀國立編譯館教科書、從小就學「弟子規」的「華國生活」模式下成長,從而接受了只問獲利的開發想像。他接著反問,「現在的生活,大家真的都滿意嗎?」。
凌宗魁強調,如果能把「生活」放寬到「不只這一代」來看,或許就能多思考,如何獲得更有品質的幸福,而不只是活下來就好。市長由市民選出,只有在市民想清楚「要過什麼樣的生活」、要生活在具有什麼願景的城市,才可能在過去單一的開發觀念之外,帶來具有精神性、藝術性的發展想像,這也才會影響到選出的市長,不再延續過去空洞的開發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