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
沃草今年《二二八日記》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麼專題,原先是想用「消失的台灣菁英」做一個「假想歷史的台灣政府內閣名單」(瞧那精美的死亡名單),後來因為計畫趕不上變化(?),決定改用剪報日記的方式呈現,也算是把自己一些日常考古累積的史料派上用場。
要怎麼進入戰後知識份子的視角呢?除了查找資料較為方便的《民報》,還找到了一個中研院的台灣日記知識庫,內有蒐藏部分近代人物的日記史料。
日記知識庫中有描述到二二八事件就屬林獻堂的《灌園先生日記》和《吳新榮日記》。林獻堂在事件後的三月十五日中曾寫到「…被拘之相識者:林茂生、陳炘、阮朝日、吳金鍊、林連宗、李瑞漢及弟、張秀哲、王添灯、施江南、黃朝生、宋斐如、王白淵、林桂端、顏春和、吳鴻麒、李仁貴、李有土、周延壽、蘇新,計二十名,其餘不知有若干。」林獻堂點名熟識的二十名被捕者中,只有六名活過二二八,當代知識份子被虐殺之慘況,即可得知。
《吳新榮日記》則比林獻堂活潑許多,大概是因為吳新榮除了是醫生,更是有名的詩人,個性較為浪漫。二二八事變後,他原本還跟朋友約吃飯,慶祝台北起義,但在三月十三日後被強押到警察局後便轉趨悲觀,並於十八日寫下《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後來仍被國民黨關押百日,多方打通關係後才活著返家。
吳新榮在返家後七月四日的日記中寫到「昨晚和榮樑、雪金等計算到前月末的『事變費用』,大約有十五萬余。實在意外之數,而賣了口寮後的土地為償,且尚對人借入六、七萬余。又父親的身份尚未恢復自由,其間未知尚費多少,實在天下去一半了。」
散盡家財、變賣土地,父親卻仍未恢復自由,一個醫生詩人地方仕紳都如此,難以想像其他台灣人是如何被糟蹋。
一整個世代消失的台灣菁英,不只是肉體死亡者,還有因此逃離台灣或放棄政治的政治家,如果他們都活下來,台灣會變成怎麼樣呢?這大概就是沃草這次二二八作品試著想表達的概念吧。
以下為吳新榮在 1947.3.18 的日記內容。
《吳新榮日記》
三月十八日、晴
此數日來是我一生中再遭遇的最傷心,最混亂的日子。自十三日早晨那樣突發的事件以來,我完全失了自主性。這個突發性的事件是我尚在床中的時,南圖們且走且叫恐慌地泣鳴地說國軍來了的話。
我也起來穿衫的時,有一警察人員被兩三的武裝人員押來要會我,對我要求武器庫的鎖鍵。但此本非我責任的,然武裝隊員勢如不準我的辯解,強要我同行到警察所。我一生被用鎗械強押的事是最初的。到警察所的時,所長也認無辦法,萬事皆非,所以任他們掠奪。總是不致用武,不生無謂的犧牲,這也是一層的不幸中的幸福。後聞這輩武裝部隊也至麻豆、鹽水、新營、北港橫行四至。但自這樣事件以來,街民大起恐慌,流言說國軍必為之而來。加之高雄、臺南的事態漸漸嚴重,復仇、恐怖、流血的謠言直至。繳械的追究、議員的奔命,無所不至。所以一部分的親友來勸我漸時避離,以待時局的平靜。而且父親為之也不止勞心,所以我也自十四日即來此黃騰家漸時避難。其中歸家兩次,與警察聯絡數回,其他都在此半樓頂或眠或讀。但眠也難深,讀也難進,照天良說本北門區能夠如今日有安寧、有秩序,可說我們出頭所致的。但是萬事總難如意,百萬眾人必有一我敵,聞高家一派已有不切的行動,我們也應該設法對策;如他們的惡心毒行,實在使人寒心。幸警察方面有十分的理解,但也不能充分的保障。總是對這個鼠輩的鬥爭,是我們的不利,當然我們也要想到如本事變解決了後,應要全面退場,以再建余生。
遇此事變以來,我們漸覺我民族的前途,我國家的將來,難禁傷淚。任我一個人如何活動,也難加減的。所以我當然是要由政治方面全部退場,對文藝方面加以勉勵,對生活方面上,要設法打開窮局。這也可為本事變一種的好教訓,也可為我一生的一大轉換期。
昨晚於賴石成君宅和北門鹽場蔡仲琨氏會談,他代表李垿場長對本事變我們的處置表示感謝。並說如有萬一的事態,他們一定對軍部講情,又請我一個人協助他們的事業。他們的好意我也感謝,總是以仁義報仁義。聞李場長所用的人都是對我們好意的人,所以我也願望他們所計畫的成功。
此兩三日所讀的是二十年前五三慘案後所發行的《洪水集》,中國最大的變動期的諸事態也許可為今日臺灣的參考。
讀《洪水》後
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
那突發的巨浪,沖破了那堅固的防堤。
那無情的巨浪,流失了那美麗的田園。
那激怒的巨浪,淹沈了那平和的城市。
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
有一位勇敢的青年,曾有過洋的經驗
未到防堤就被狂浪捲沒去了。
有一位理智的青年,抱有新進的理論,
未到田園就被泥海埋沒去了。
有一位熱血的青年,吐露無限的純情,
未到城市就被崩山壓沒去了。
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
洪水一過,滿地平坡!
洪水一過,族親四散!
洪水一過,人心如灰!
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
國家何時再建?
民族何時復興?
社會何時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