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可欣
高中一年級在讀,筆名夜語刖。喜愛閱讀各類文學作品,擅長記敘抒情文,也嘗試跳出舒適圈寫議題議論
我花了三遍才堪堪等於讀完了一遍。《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我看過最震撼的小說,作者林奕含的詞藻駭麗精緻,全然沒有一個字是虛華浪費,然而精緻也驚世,在她的小說裡,「美」與「愛」都是無力的:她用精煉的文字描寫出女性視角中被性侵的經歷,讓讀者在字裡行間感到哀傷與窒息感從胸臆夤深之處不斷湧現。而,正是這種過分細膩的筆觸讓美與醜之間的撕裂感變得更加強烈且令人加倍痛心。
這本書讓我看出文學是張龐大的包裝紙,所有醜陋與畸形的行為和情緒都能被對折進巧言令色的堂皇文學裡,就著文學所創造的「偏差即正確」,優美的表義文字們都跟著筆順扭曲成驚世駭俗,「疼著美」和「痛著愛」因此同時存在。

書中說道:「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僞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我想,遭受性侵並不是所謂忍一忍、讓一讓,甚至不去想,就能海闊天空的。它是揭不過的疤,它永遠不會過去,從十三歲的思琪被按在牆上溺斃於精液中時,一切就都過不去了。誤用一句這是「不思量,自難相忘。」書中狼師李國華用他的譬喻、他的修辭,堆砌成一座洛麗塔之島。奕含曾說李國華是縮水後徒留無恥的文學贗品,他用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和女性自身的罪惡感,輕易把她趕回他身邊。春風化雨,他是化為金雨的宙斯。青春期的女孩正強說著成熟與多愁善感,她們會對一位能將整首《長恨歌》背完的國文老師深信不疑。李國華深知少女們的成長矛盾,卑鄙地藉她們的信任豐滿自己的羽翼,讓她們諒解《長恨歌》在他嘴裡咀嚼變質過的語意。他自私的要女孩們為他讓步人生,讓女孩們為他守著在劫難逃的洛麗塔之島──從身心強勢的男性視角光明正大地去窺視女孩瞳中倒映的他自己。
我發現近年在討論MeToo事件時,房思琪及本書也多次被提起,使人們重新正視性別權力的不平等。小說中,思琪面臨多次性侵和權力壓迫,她身邊充斥著男性對女性的身心控制和權利剝削。這與「#MeToo 運動」中女性揭露男性藉性別紅利的權力濫用相呼應,更加凸顯了性別權力不平等的現象。
就我所處的教學現場,108課綱已實施四年,可是在多元性別的教育上仍有許多不足:108課綱希望學生理解多元性別,學會尊重與包容性別差異,意在從教育本源消弭性別偏見與歧視,實際情況卻是升國二後的健康課被數理化等正課取代,國一的健康課則不斷重複已知的知識和衛生防治,在多元性別的理解與尊重方面並無真正落實。國中正是男女第二性徵的發育及成熟階段,多數老師卻對同學間的不當舉動視若無睹。例如,我曾在班上看到女同學旁若無人地坐在男同學腿上,彼此卿卿我我,不僅無視其他同儕的存在,亦忽略正身處教育場合。老師們似乎覺得只需管理好表面秩序及考試分數就代表教學得當,我認為這是升學主義至上的社會集體導致的教育缺失。老師們應對性教育抱有更高的敏感度,在學生們因為對性的不了解而做出不當行為時糾正、制止,並給予正確觀念,負起共同的教育責任,讓學生們在對於自身的保護及與異性的相互尊重上有更清楚的認知。
我覺得對於房思琪們而言,就像《海邊的曼徹斯特》(Manchester by the Sea)所說:「不是所有的錯誤都能被原諒,也不是所有的傷痛都能被撫平,總有時間也無能為力的事。」她們被創傷推著繞進死胡同,澆熄了希望與熱情,好似世界本就如此令人絕望,然李國華們卻仍逍遙法外,持續他們令人作嘔的惡行,並用性別紅利使輿論成為「義務槍手」──讓受害者和大眾產生了「受害者有罪論」的動輒得咎,社會性的延續「房思琪式的強暴」。
在我看來,大部分的書評都鎮定到令人無法感受到文字中的真實痛楚。在現實社會這個無處可逃的世界背面,房思琪們失去的不只是純潔和尊嚴,得到的不是初戀或樂園──而是監牢、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