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八遺孤王文宏作文寫父親被壞人槍殺母親設宴送紅包向教官道歉

發佈時間 2022/2/22 10:40:21
最後更新 2022/2/24 12:54:48

【沃草】記者朱乃瑩報導

二二八事件時,高雄鹽埕區民選出的區民代表王平水和許多高雄市民在高雄市政府等待消息,「高雄屠夫」高雄要塞司令彭孟緝卻下令軍隊攻擊,王平水最後和許多高雄市民一樣,在愛河邊的屍堆中被家人發現。他當時只有一個月大的兒子王文宏,現在是二二八關懷總會理事長。他回憶,二二八受難家屬不是只有當下失去家人,他的母親在高雄經營餐廳,也常被國民黨警察與特務滋擾,逢年過節都必須送禮送錢,時常暗地詛咒「這些畜生要糟蹋我們到何時?」。他曾在寫「我的父親」作文時寫下「我的父親在二二八被壞人槍殺」,在學校惹來麻煩,母親得設宴擺酒席宴請教官跟訓導主任、送禮送紅包才能平息。為了避免他受到迫害,高中畢業就被母親送到巴西。

二二八事件受難者王平水么子、台灣二二八關懷總會理事長王文宏。(攝影/朱乃瑩。)

二二八事件受難者王平水么子、台灣二二八關懷總會理事長王文宏。(攝影/朱乃瑩。)

「豬狗畜生要糟蹋我們到何時?」特務半夜查戶口、陪笑送禮竟成二二八家庭日常

戰後,國民政府分別在南北台灣與澎湖駐軍,設有高雄、基隆與馬公要塞司令部。二二八事件時,由高雄市長黃仲圖、議長彭清靠(即彭明敏之父)等人組成代表團前往高雄要塞司令部,要求駐軍勿隨意動用武力。孰料要塞司令彭孟緝將七人逮捕,並派軍隊砲擊掃蕩市區。座落在愛河畔的市政府建築首當其衝,在內等候消息的百餘名地方人士,有許多人當場被手榴彈、子彈打死。

王文宏的父親王平水當時擔任鹽埕區代表,就是在市政府罹難的受難者。王平水14歲的長子王瑞霖,在愛河邊的屍堆中找到父親遺體,並雇人協助收屍。據王文宏轉述,哥哥王瑞霖之後開始偷聽日本的廣播,並與後來加入日本「台灣青年社」的王天德相識。王瑞霖本想加入日本的台獨運動,1962年前往日本尋找廖文毅未果,後來搭上日本農業移民政策,於1963年移居巴西,並在當地組織「台灣同盟會」。

王平水遺孀王蕭受葉後來在鹽埕區開設「真好味」日式餐廳,由於鄰近高雄港,有許多日籍船員光顧,生意不錯,得以獨力拉拔兒女長大。么子王文宏在二二八事件時,還是一個月大的嬰兒,成長過程被家人保護,僅知道父親是被「兵仔」打死。

「這些豬狗畜生,要糟蹋我們到何時?」最令王文宏察覺「黑名單家庭」處境的,是每個月的「查戶口」。他說,一般查戶口都是「管區」警察在白天到戶盤查,但他家卻總是在午夜,由警察帶著便衣特務闖到餐廳「乒乓叫」。母親被叫醒盤問半天後,下半夜就無法入眠,氣憤之下常會背地裡詛咒,寄居餐廳的年輕女工也會不滿抱怨,「又來囉唆了。」

王文宏記得,「黑名單家庭」做生意格外小心,對大小官員都要逢迎送禮,母親總是請店裡的會計帶著王家兒女,挨家挨戶向警察局、稅捐處、衛生局等長官家中送禮,禮物多到必須雇三輪車載運。過年是香腸、肉鬆,中秋便是月餅,禮盒下一定要記得放紅包。更早以前,或許是由哥哥、姊姊承擔這項任務,後來他們日漸長大,母親不願意他們涉入,就叫更小、更不懂事的王文宏負責。他還記得上門就是說「我是『真好味』的,多謝OO長官平日的照顧。」

「黑道的沒事,白道的都是賊,只有白道會來『食免錢』。」在餐廳除了要招待各路「長官」,偶爾也會有人拿著名片,自稱某某長官的親戚、朋友,到店裡白吃白喝。王文宏從不記得有江湖人物到店裡滋擾,反而一些角頭出於對王平水的尊敬,會客客氣氣稱母親為「水嫂」,吃飯也一定會記得結帳。

二二八事件受難者王平水么子、台灣二二八關懷總會理事長王文宏。(攝影/朱乃瑩。)

二二八事件受難者王平水么子、台灣二二八關懷總會理事長王文宏。(攝影/朱乃瑩。)

「遲早要回台灣、先把身體跟槍法練好」 王文宏「鎮山」策劃刺蔣

高三時,王文宏在「我的父親」這樣的尋常作文中,寫下「我的父親在二二八被壞人槍殺」,驚動了教官與訓導主任。母親發動人脈擺了一桌酒席,賠禮道歉加上紅包攻勢,才將事情平息。但母親已不放心他繼續留在島內,再次運作,讓王文宏得以在被徵入伍前,到巴西投奔大哥。

經歷兩個月的船程,王文宏在1965年抵達巴西,於隔年赴美求學並加入全美台獨聯盟。王文宏說,他從船上開始接觸到異議人士,到巴西後又被大哥啟蒙台獨思想,因此一經全美台獨聯盟主席蔡同榮邀請,他就欣然加入,之後與蔡同榮策劃刺殺蔣經國的「鎮山計畫」。

根據他們掌握的消息,蔣經國將於1970以行政院副院長身份訪美,洽談核能開發。蔡同榮請他在1970年2月與中間人陳榮成聯絡,但王文宏前往陳所在的紐奧良時,陳榮成卻未依約前來接機,王文宏在紐奧良停留三天左右,心知陳榮成大概不願參與,就獨自前往紐約與蔡同榮會面。後來,陳榮成因提供黃文雄、鄭自才行刺所用的槍枝,出席法庭作證,在台獨聯盟同志間引起爭議。

「我有槍也有錢,你只要告訴我時間地點。如果出事,我就說我是二二八家屬,不會牽連組織。」王文宏曾向大哥學到修理相機的技術,在留學之餘兼差打工,頗有富餘。而王文宏在美國的同學中有不少退伍軍人,許多人保持打靶的習慣,他每週就跟不同人到洛杉磯近郊的農場練習槍法。從1970年1月得知蔣經國即將赴美,到4月正式展開行動,數月間他打掉上千發子彈,練到100碼內可以穩中紅心。

王文宏從1967年開始練習槍法,當時動機並不明確,只是認為自己遲早會回台灣,應該練好身體與槍法,「會用在哪裡,都是後來才知道。」行刺的準備周全,他買來「黑槍」並特地磨去編號;對市售子彈進行加工,強化殺傷力;事先租車勘查路線,也做好好事後棄槍,從墨西哥出境的脫逃計畫。

只是,他在埋伏地點並未見到蔣經國。或許是資訊有誤,也或許是因黃文雄、鄭自才在4月24日行刺後,蔣的計畫有所調整,讓這個「鎮山」計畫以失敗收場。王文宏說,有些人評論蔡同榮只是「打假球」,但他認為只是條件不足。他舉例,當時通訊不發達,他與蔡同榮都透過公用電話聯繫,由他先打到蔡家,報出他所在的公話號碼,蔡同榮再找公話回撥,電話號碼還要用他們自創的暗號加密,一來一回,相當費事。

王文宏後來持續在美洲、日本發展,與台獨聯盟、史明的「獨立台灣會」都保持聯繫。解嚴後,多次組織「海外二二八遺屬返鄉團」,於1998年拜會總統李登輝、2007年拜會總統陳水扁,2017年則是當面向蔡英文表達轉型正義訴求。之後,王文宏決定返台定居,擔任高雄市二二八關懷協會理事長,並於去(2021)年出任台灣二二八關懷總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