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草】記者廖昱涵報導
和獨裁者蔣中正有私交、皆在 1975 年過世的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其遺體終於在 2019 年遷出他自己建設、誇耀內戰功績的「烈士谷」，象徵西班牙轉型正義的一大里程碑。專研西班牙轉型正義的學者黃建龍指出，在佛朗哥逝世時，西班牙為了和平民主轉型而未進行除垢行動，直到 2007 年，才在受難者後代的總理 José Luis Rodríguez Zapatero 堅持下，提出《歷史記憶法》處理轉型正義，但又歷經艱辛，12 年後才真正將佛朗哥遺體送出烈士谷。
黃建龍感嘆，臺灣連真正的轉型正義法案都還沒出來，過去促轉會只是制定方針和做法。更重要的是執政者要有覺悟，認為轉型正義不是選舉時的口號，而是而是民主化的基礎。
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和蔣中正有許多相似處（圖片取自：黃建龍 PPT）
新台灣和平基金會本（10）月 12 日舉辦「西班牙遲來的轉型正義如何終將獨裁者遷葬」，邀請曾留學西班牙 CASTILLA-LA MANCHA 大學 TOLEDO 人文學院跨文化研究博士候選人的崑山科大公廣系兼任助理教授黃建龍主講。
1936 年發生的西班牙內戰，以佛朗哥領導的「長槍黨」為首的右翼聯盟，和法西斯外國勢力結合，對抗政府軍和左派勢力，最終在 1939 年拿下勝利，西班牙也進入右翼獨裁統治時期。佛朗哥改自己的長槍黨成唯一合法政黨、取消了民主議會、地方自治、清算對手、取締言論，並將自己定位為國家元首，修法讓自己能指定繼承人。
佛朗哥與蔣介石兩個世界知名的獨裁者，有著許多雷同之處。黃建龍說，蔣介石推行《民生主義育樂兩篇補述》宣揚康樂活動的必要，佛朗哥推廣一鄉鎮一鬥牛場、足球場，顯示獨裁者都希望人民忠於逸樂、不要關心政治最好。
兩國在當時的戰略地位也十分相似，臺灣是防制蘇聯勢力的太平洋第一島鏈、西班牙是北約陸上防堵俄羅斯進到大西洋的西邊防線。這兩個國家都是美國長期資助的反共的盟友，可是卻是最獨裁的兩個國家，也讓兩人很「麻吉」。
佛朗哥與蔣介石比較表（圖片取自：黃建龍 PPT）
不同之處在於，佛朗哥沒有兒子，後繼無人，所以找回西班牙王室胡安·卡洛斯繼承權利，但這個繼承人卻「背叛」他，將西班牙改制成民主國家、制定新憲法。黃建龍認為，相對來說，蔣介石就相當「幸運」，不但妻妾成群、有很多人搶著當他孫子，兒子蔣經國繼任後也繼承他獨裁的事業。
西班牙從妥協到除垢
西班牙轉型正義分成兩階段。第一階段是 1975 年佛朗哥逝世後，卡洛斯一世即位為加洛斯一世，閹割國王的權力、制定民主憲法，轉型成民主國家。黃健龍表示，即使卡洛斯一世非常風流、常出事，因為他推動民主化，西班牙人大部分仍予以敬重。
1978 年，西班牙為了推動憲法過關，和反對勢力談判後妥協，實施部分大赦的《大赦法》，放掉一些該除垢的人，像是司法人員、佛朗哥餘孽，僅處理一些小嘍囉，以至於很多「大咖」都寄生到右派政黨去。
第二次則是 2007 年《歷史記憶法》的立法，內容包括：
1.總結審判佛朗哥政權：在西班牙內戰及佛朗哥獨裁統治期間，因政治、意識型態、宗教原因遭迫害的人將恢復名譽。內戰期間，佛朗哥軍事政權針對共和派支持者的審判均屬違法，佛朗哥執政期間的政治法庭及其判決也屬違法。
2.清除佛朗哥在公共場合留下的各種痕跡：包括符號、標誌、紀念碑、雕塑，相關命名的街道也需改名。
3.協尋萬人塚：地方政府需出資協助內戰受難者家屬尋找、辨識遺體，並公布戰爭時期檔案。
4.烈士谷管理：禁止在安葬佛朗哥的烈士谷遊行，佛朗哥紀念碑將改成受難者紀念碑。
5.協助補償受難家屬：倖存者或受難者家屬可提出賠償，同時適當擴大賠償額度。
6.被放逐海外的受難者與其家屬，可恢復國籍。
7.設立歷史記憶檔案文獻中心，公開所有資訊上網查詢。
在內戰遺蹟，過去常有納粹擁護者惡劣地將罹難者墓地噴上象徵長槍黨的黨徽（圖片取自：黃建龍 PPT）
黃建龍說，《歷史記憶法》通過時的執政黨是西班牙左派，總理 Zapatero 其祖父就是死於佛朗哥軍手中，所以他克服右派政黨的杯葛，堅持要通過法案。
由此看出，執政者的意志很重要。黃建龍指出，《歷史記憶法》通過後的現實是，佛朗哥的遷葬無法立刻執行，因為之後右派政黨重新執政，刻意不處理，但沒爭議的像是檔案搜集、罹難者遺體尋找等，都有繼續執行。最終在相關人士的長期關注下，佛朗哥墳墓是透過民間訴訟流程，在纏訟 6 年多後，由法院判決 90 天內遷離烈士谷。
把西班牙當武器實驗場的佛朗哥與法西斯
西班牙畫家畢卡索為內戰繪製的《格爾尼卡》（圖片取自：黃建龍 PPT）
為何西班牙內戰與佛朗哥統治時期，都被納入《歷史記憶法》所規範的時期？
黃建龍說明，佛朗哥與德國納粹希特勒、意大利墨索里尼等法西斯勢力結合，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讓內戰成為其武器實驗基地。在「格爾尼卡大屠殺」中，更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使用轟炸機。當時納粹的禿鷹軍團，殘忍地用格爾尼卡實驗轟炸機成效，城鎮幾乎被夷為平地。
對此，知名的西班牙畫家畢卡索非常氣憤，當年在法國的世界博覽會以此作畫，並發誓若西班牙還是獨裁國家，就不回去，並把畫捐給美國。西班牙民主化後，當地美術館用象徵性的一塊美金買回畫作，畢卡索也才回到西班牙剪綵並定居。
除此之外，西班牙東北方城市 Belchite 也被佛朗哥當作實驗場。他與納粹進行陸空聯合作戰，測試使用轟炸機後，路面部隊推進的作戰是否可行。內戰結束後，佛朗哥為了彰顯他的戰績，下令被轟炸過的村落不准改建。於是 Belchite 就被一分為二，舊城區的樣貌就停留在戰爭的斷垣殘壁中。
Belchite 舊城區為佛朗哥為宣揚內戰戰功刻意留下的廢墟（圖片取自：黃建龍 PPT）
黃建龍說，Belchite 後來成為全球知名的納粹狂熱者勝地。許多擁護者常來此集會，高舉右手繞圈圈，甚至非常惡劣地將罹難者的墓地噴上象徵長槍黨黨徽。
轉型正義關乎執政者意志
綜觀西班牙從「除垢不徹底」，到最終完成《歷史記憶法》，黃建龍認為，這部法律相對其他國家還是算溫和，但相比之下，臺灣更是溫和到「幾乎不算有處理」。《歷史記憶法》重新定義了佛朗哥政權，也進行一定程度清算，西班牙的最後一哩路才算補上。
其實，烈士谷的轉型正義也沒完全處理完。黃建龍指出，目前只是把最棘手、知名的佛朗哥遷走，還有另一個長槍黨的黨主席仍葬在這。另外，將佛朗哥的軍隊以及被他殺害的受難者都葬在一起，甚至都稱「烈士」，也是個未完的爭議。
黃建龍強調，《歷史記憶法》的通過，到佛朗哥真正遷墓，其實過了十幾年，並沒有一通過就立刻遷。可見，轉型正義的過程，不是 2-3 年甚或 10 年內可以完成的事情，威權的去除是要一代一代慢慢的清洗，這跟後殖民一樣，慢慢脫離後才能邁向正常民主國家，但若一開始就不進行轉型正義，要邁向正常國家就很難。
但黃建龍認為，臺灣連真正的轉型正義法案都還沒出來，過去的促轉會只是制定轉型正義的方針和做法，才開始要做而已。首要的是，執政者要有覺悟，認為轉型正義不是政治當選的手段和方法，而是民主化中基本該做的事情，才不會變成選舉時的口號。
黃建龍指出，臺灣轉型正義現在看起來就是「拖著」，認為等換一代人上來，自然就會好。「這是錯的！」他強調，這種態度的 DNA 會定著在血液中，沒經過轉型正義、除垢，就跟卡到陰卻沒有找師公處理、除魅一樣，不會自然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