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完全執政面對解嚴30週年只辦音樂會說好的促轉條例呢

發佈時間2017/8/16 04:18:00
最後更新2020/1/21 08:27:00

72年前的8月15日,是臺灣告別日本殖民統治的日子,也是民進黨提出的促轉條例中威權時期開始的日子(1945年8月15日到1991年4月30日,從日本宣布終戰到中華民國政權宣佈動員戡亂時期結束),遺憾的是,完全執政的民進黨在一個月前的解嚴30週年,只辦了一場紀念音樂會,攸關邁開臺灣轉型正義第一步的促轉條例仍被擱置。戒嚴30週年的第二次臨時會忙著完成前瞻條例闖關,即將召開的第三次臨時會也只宣示要處理前瞻預算與火燒眉毛的國體法修正,促轉條例又繼續被拖延了。

我還記得我在我們例行的會議上提出今年7月15日是個重要時間點,一定要做解嚴30週年的專題,行銷同事小雅還擔憂說這個東西對於一般人來說太無感、沒有人要看,但我認為正是因為一般大眾對這段歷史的陌生與無感,我們更要做,這是作為媒體的社會責任。

時間越來越接近,我和同事洪國鈞討論後想到我們可以製作像是我們之前和王希一起製作的「黑心慣老闆是怎麼煉成的」這樣的互動遊戲,挑選一些受難者的生命故事來串連,來讓讀者身歷其境體會戒嚴時期的國家暴力的可怕,我也決定挑選案例要往「越冤枉越離譜」的方向來選,以求讓讀者了解當時國家機器的恣意與荒謬可以多麼離譜,也比較容易和讀者自己現在的生活經驗結合,而不是找有名的烈士案例來呈現。

洪國鈞主要從網路上蒐集案例,我則主要參考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出版的《走過長夜:政治受難者的生命故事》這套書,將其中「冤枉離譜」受難者生命故事整理出來。

即使有「荒謬離奇」這個明確的方向,我們挑選出來的案例還是相當多,我又再找了另一位同事阿展組成三人評選委員會,替每個我們搜集到的案例評分,有些不夠離奇荒謬的案例因此分數不夠還不能入選,像是陳文成的案例其實本來評選分數不夠的(捐款給黨外雜誌比起來相對「罪證確鑿」),但台大校方在多屆研究生協會爭取下,今年終於設置了陳文成事件紀念廣場的臨時紀念碑(順道一提,文化部長鄭麗君也有參加今年的晚會,致詞時也呼籲立法院儘速完成促轉條利的三讀,不過這個呼籲顯然沒有被聽進去),我們也因此決定「破格」將陳文成放入遊戲的案例。

(我們打分數選案例時的白板紀錄,後面沒有括號的案例為每個人都給予三分得到九分滿分確定入選者。薛翰駿/攝影

在工程師同事知澔神奇的把我們的構想實現與行銷同事小雅認真的規劃下,遊戲上線之後的反應比我們預期的要好。原本只是要利用我們在爽報的漫畫專欄先宣傳遊戲,預計正式要推出的時間是要配合宣布解嚴的7月14日,但沒想到7月13日的漫畫貼文就已經提前引爆分享,得到熱烈的回饋。甚至有一位受難者家屬私訊粉專指出玩了我們遊戲很感動之外,竟然發現受難者名單中有一位是他的堂伯父,不過名單的姓名及部分資料有錯誤,我們也協助她和我們資料來源的台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聯繫,最後更新了真促會所整理的部分槍決名單(不同於二二八事件,國家至今仍未公布白色恐怖的受難者名單,只有民間版的),更是意想不到的結果。

比較意外的是,我原以為玩家應該一望即知如何生存下去,玩的時候很容易就能看出哪個選項是可以活下來的,預計大家還是會故意去點那些知道可能有問題,但又不知道到底會怎樣的選項,藉此能幫助讀者了解受難者的故事。但從很多讀者的回饋來看,大多數的人是認真的想活下去,卻還是選到了會出事的選項。所謂一望即知危險,應該是對對白色恐怖歷史比較熟悉的人才會有的外掛。對一般的讀者來說,其實是無法理解怎麼「趨吉避凶」的,幾乎都是在玩到這個遊戲才第一次接觸到白色恐怖的荒謬,因此傳達的效果也比我們預期的更好。

除了一般讀者的反應,比較令我驚訝的是像媒體前輩李志德在個人臉書的批評,認為我們將許多中共已經追認的地下黨員烈士也一起放在最後的受難者名單,他無法接受,認為真的共諜和無辜受難者應該有不同的評價,另一位媒體前輩夏珍也在底下留言說「當年被一鍋煮,轉型正義後還是一鍋煮。這大鍋菜委實難以入口」。我相當驚訝,兩位知名的媒體前輩對於轉型正義竟然如此無知。

轉型正義的本質就是以今天的法治與人權標準來檢視過去,這在先進國家的討論與臺灣多次的憲法模擬法庭都已經達成定論,法治國原則等觀念已經成為討論轉型正義的基礎知識。不論是「冤錯假案」還是「罪證確鑿」的「地下黨員」或是「台獨烈士」,當國家力量以不符合今天人權標準的方式逮捕、審訊與殺害他們時,他們通通都是資格符合的受難者。

再者,我們列出的是被槍決名單,今天即使支持死刑的論述,也都確立在沒有剝奪生命法益的狀況下,國家是不能判處人民死刑的。戒嚴時期的受難者,不管是所謂的冤錯假案,還是共諜或台獨烈士,如果沒有殺人,國家是沒有資格殺害他們的。比較遺憾的是,這些很基礎的觀念,不只一般社會大眾可能不了解,連見多識廣、勇於評論的資深媒體人也不知道,不過也許也不能過分苛求,許多獨派歷史學者的論述與言談,也仍然可見這種國共內戰史觀造成的「冤錯假案好可憐、匪諜壞壞抓起來」。

另一位學者前輩黃孫權也在八月份的《今藝術》以專文「正義若靠問罪敵人,則歷史停滯」提出了評論,但他對我們的解讀和李志德及夏珍剛好完全相反,認為我們延續了國共內戰的史觀。事實上我們的想法就如同上述,和他還是比較接近的,卻不知道他從何處解讀出我們將「左翼變成敵人」,顯然他對我們羅列的受難者名單不如李志德熟悉,不知道在我們的名單中,真正的共諜也被我們列為受難者。

從讀者的回饋,我們發現不只戒嚴時期的故事需要被了解,轉型正義的實質內容也應該被教育。且這個社會最需要受到轉型正義教育的不是所謂的年輕人,反而是成長於其中、受害最深的多數五、六年級生,這些人才正要進一步走上政府單位與社會上的各個重要決策職位,如果他們對於臺灣長達近半世紀的白色恐怖及轉型正義無知,絕對是我們落實民主轉型和轉型正義的一大危機。

而這樣的問題,必須仰賴國家的力量,由政府機關開始進行一連串大刀闊斧、甚至刺激社會的政策,透過媒體的報導來教育多數在戒嚴時期成長、將不正義視為理所當然的社會大眾何謂「轉型正義」、白色恐怖的問題又是什麼。身負這個重任的民進黨政府,你們真的準備好了嗎?或者,你們真的有心要做嗎?第三次臨時會若不完成促轉條例的三讀邁開第一步,就要等到十一月之後了,究竟還要拖延多久呢?眼看我所接觸過、認識的白色恐怖受難者與家屬,年紀越來越大甚至相繼離世,卻遲遲等不到國家應該給予他們的真相與咎責。迫害他們的中國國民黨固然早該被掃進垃圾堆,但已經完全執政的民進黨,又對得起受難的前輩及所有關心與追求轉型正義的臺灣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