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權時期獨裁者都用刑求對付反對者,而專精白色恐怖研究的政大臺史所碩士李禎祥近日(12/15)在相關講座就無奈指出:面對威權時期國民黨特務刑求,政治犯的唯一武器就是「年輕耐打」。至於為何那麼多人願與威權合作,對陌生人做出殘忍之事?臺大歷史系教授陳翠蓮認為,威權時期體制性鼓勵人發揮邪惡的部分,黨國體制洗腦大眾對無辜的受難者「喊打喊殺」。她說,這套威權思考的影響轉化到民主政治後,是否就自動退位了?還是仍在社會中?值得思考。
台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日前主辦「白色恐怖中的刑求與受害樣貌」講座,邀請政治受難者陳欽生、政大台史所碩士李禎祥、台大歷史系教授陳翠蓮座談。
台大歷史系教授陳翠蓮引述中研院社會所研究員、政治學者吳乃德《台灣最好的時刻》一書提及的「刑求」,指出威權獨裁者都用刑求對付他的反對者。刑求如打耳光等輕輕毆打,比起一般想像的刑求不嚴重,但其實是失去作為人的尊嚴、對於世界的信任。而信任世界的元素之一,是我們確定別人會尊重我們身體。
「即使」只是打耳光,陳翠蓮引述,當人失去尊嚴,就容易順從、不易反抗。統治者讓犯人失去基本尊嚴,像是用剝奪食物、睡眠、排泄等基本需求,藉此瓦解不服從者的反抗意志。
李禎祥表示,刑求是威權政府為了整肅異己而設。刑求發生在偵訊階段,問口供時逼供。他一一點名幾個威權時期常用的刑求手法,包括:老虎凳、疲勞審訊、插針、吊刑、灌水、灌汽油。特殊如背寶劍、坐飛機、螞蟻上樹等。
李禎祥說明,「疲勞偵訊」是種複合式刑求。尤其調查局最擅此道,包含分班審訊、強光照射、不給喝水吃飯、不給休息、咒罵拷打。同時逼迫受刑人一遍遍寫自白書,寫完就撕掉不斷重複。政治受難者、水泥公司職員劉辰旦證言,受刑後「放眼所及所有固體的東西,都變成液體那樣流動。」
源自中世紀歐洲宗教裁判所的「吊刑」,也是威權政府常用的刑求手法。李禎祥表示,除了吊掛外,特務還會加用拷打、電擊、抽鞭、綁鋼絲或拉長時間等加大刑度。政治受難者、礦業家劉明被吊起來還必須腳踩冰塊。政治受難者曾碧麗懷孕時被捕,特務跩其髮辮,吊在半空中刑求,導致胎盤早期剝落,下體流血不止。
李禎祥說,新店軍監自行發明「吊樹之刑」,用頭下腳上方式,上面綁石塊將人吊在樹上。當地農民覺得太驚悚,後來還把樹砍掉。
而飽嘗將溺死痛苦的「水刑」,在國民黨特務的改良下,不只將政治受難者灌飽水後,使人窒息外,再用大石頭壓肚子,使人上吐下瀉、屎尿齊流。李禎祥指出,政治受難者、海軍槍炮兵馬名揚因此口鼻出水、面色發紫送醫不治,但官方稱他是「尿毒致死」。
其餘特殊刑求方式,李禎祥舉例,像是「燙刑」,政治受難者李鎮川被用香菸燙整臉;陳金輝被燒紅的鐵片炮烙,胸前皮膚整層剝開。又或者是「螞蟻上樹」,意指將受刑者全身塗蜜,令螞蟻大軍蟄咬得又痛又癢,政治受難者郭振純、陳來發都受過此刑。
李禎祥特別舉例,像是警總酷刑「背寶劍」,即將兩隻手掌用手銬鍊掛在背後成一直線,政治受難者謝聰敏、李政一受過此刑,後遺症是兩臂終身殘疾。謝聰敏就因此兩肩脫臼、兩臂痠痛乏力,因長期吃止痛藥,晚年還必須洗腎。
而將腳反綁吊在木棍上晃的「坐飛機」,則是軍監的酷刑,會再由兩人抬之遊牢示眾。李禎祥表示,邊抬的時候還要故意邊搖晃,受刑人震下來後若沒有殘廢,也都要躺床靜養半個月以上。
「政治犯對付刑求的唯一武器就是年輕耐打。若非年輕,很多政治受難者就會命喪偵訊室。」李禎祥感嘆,痛苦不只在刑求當下,更多的政治受難者留有嚴重後遺症。他舉例,政治受難者許席圖在 1969 年被特務刑求至發瘋,目前仍在花蓮玉里醫院療養。
對於刑求過程中死亡的政治受難者,李禎祥表示,當時的威權政府就會給他們安上「畏罪自殺」的名目。威權時代有不少被刑求致死案例,但官方檔案都以「病死」交代。但其實,刑求不一定立刻死亡,大多併發其他病症,或在獄中一段時間傷勢惡化死亡。
李禎祥引述政治受難者馮馮回憶錄《霧航》,其中描述在鳳山海軍招待所的情形:「日夜都有很多人被押出去,不知下落。山洞天天傳來審訊室淒厲哀叫和鞭笞聲音⋯⋯1511 號哥哥的屍體伏倒在地上,全身赤裸,背上鞭痕血痕數十條,肛門插了一根粗大的竹棍子,血流未乾⋯⋯他的下體被什麼鈍重的東西撞打到稀巴爛。」裡面也提及,所方命人挖掘「壕洞」,以掩埋這些刑死者的屍體。
為何有這麼多人,在那樣時期願意和統治者合作,對別人施加殘酷手段?臺大歷史系教授陳翠蓮指出,有一說表示,會協助威權政府的,不是出於無感、不思考、為了利益,有些人其實是主動參與,因為這些人高度認同統治當局灌輸的想法,認為在做正確的事、剷除國家敵人。
陳翠蓮表示,這才是威權可怕的部分,用內化、洗腦威權價值,讓人民自動成為壓迫體制的一環。她認為,當時媒體也對這些政治受難者喊打喊殺,威權體制鞏固就是靠這套洗腦的工程的灌輸,連她自己在高中也曾是這其中一份子。
陳翠蓮也要大家思考,這套威權思考的影響,轉化到民主政治後,就自動退位了嗎?還是仍在我們社會裡面、45歲以上的人都還殘留這一套價值體系?
不過,陳翠蓮也說,轉型正義在民間推動有所極限,這考驗政府的決心。她說,政府不願積極,都是有很多政治考慮,但總算從 2016 年起有些進展,包括黨產會、促轉會的成立。而如何要讓政府積極?就是民間要有足夠大的聲量,因為大眾越不關心,政府也會認為沒有選票,所以民間的力量還是要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