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目中,理想的民主國家、民主治理模式,是什麼樣子?前文化部長鄭麗君日前(14 日)在青平台基金會的營隊和學員分享,自己從參與社運、到走入體制,擔任過立法委員與閣員的經歷和對民主治理的目標想像。鄭麗君在野百合學運之後,學習勇敢面對失敗、擦乾眼淚繼續努力;在立法院推動婚姻平權時,她告訴反對者,自己要為孩子「預約一個公平的社會」;在同婚合法之後,她說,「改革才要開始」;而在入閣之後,她也不斷強調以「共善」的原則,進行公共討論,在文化部長任內更積極實踐「文化治理」,力圖讓臺灣的軟實力紮根,「讓我們知道自己是誰,創造自己的文化,讓世界知道我們是誰」,期望臺灣在這個世界創造民主治理的典範,「這才是我們面對中國跟國際局勢的不二法門」。
鄭麗君:社會運動的本質不是成功,但你勇敢面對失敗
鄭麗君詢問青平台的營隊學員們,在印象中受到政治感動的時刻,有學員表示受到香港反送中運動的震撼,鄭麗君回應,自己同樣受到震撼,並自問,「如果有一天台灣重回極權之路,我們會不會像香港公民一樣,在出門的那一刻感到害怕,但還是選擇出門抗爭?」她引述香港抗爭中的一句話,「不是因為看見希望才堅持,而是因為堅持才看見希望」,表示「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渺小的,你竭盡所能,或許只能留下一點點希望,但還是起而行動」,並認為香港公民所抱持的就是這種希望的本質。
鄭麗君也分享自己在 1990 年參與野百合學運,表示當年能夠獲得前總統李登輝回應,在亞洲是非常難得的一件事,隨後臺灣啟動 7 次憲改,推動憲政民主轉型,讓臺灣逐步走向民主化。但她回憶,在當年即將啟動修憲之時,自己和老師、同學一起組成了「臺灣學生教授制憲聯盟」,主張老國代沒有修憲權。她表示,那是自己經歷的「第一個制憲時刻」,當時自己和夥伴們絕食 7 天,但最終抗爭仍然失敗,她說那是自己人生最掙扎的時刻,在第 6 天晚上已經有很多朋友送醫,她躺在睡袋裡哭了一整晚,學習面對失敗。
從這次經驗,鄭麗君學到,社會運動的本質,不是成功,「你不會天真到要社會所有成員接受你的信念,你還是會去做,但你勇敢面對失敗」,公共事務倡議很容易失敗,因為在民主國家,公共事務是眾人治理,而不是獨裁者單獨決定,所以在倡議的過程要不斷要去說服、去對話,甚至要去學習改變,然後在面對失敗時,擦乾眼淚繼續努力。
鄭麗君還表示,讓自己對政治保有信心的事件是同性婚姻的實現。她在擔任立委時,是婚姻平權提案的委員,和時任立委尤美女一起召開第一次同性婚姻公聽會,她坦承一開始也非常擔心公聽會變成反方的舞台,讓反對聲音更大,但其後,發現「價值越辯越明」,而當時鄭麗君自己被一位反同團體代表質問,「如果妳的小孩是同志,妳怎麼辦?」鄭麗君的回答是,「我要為我的小孩預約一個公平的社會,無論他的性傾向是什麼,他在這個社會,不會被歧視、不會被壓迫」。她向營隊學員強調,「你不一定要親身經歷,但是你要有同理心,你能夠體會一個受壓迫的情境,社會正義才有可能實現」。
鄭麗君說,當我們在想像社會制度時,必須假設自己不在任何一個 Social Position(社會位置),才能提出比較公平的體制。如果民主社會裡,大家都為自己私利、甚至集體私利的時候,要促進民主社會的公共利益就很困難。她認為,人類經歷數百年民主思潮、對價值的不斷思辨,讓人們在追求民主社會這件事情上面,讓社會成員能夠不斷超越自我利益,讓大眾擁有同理心,在追求「共善」的前提下,來做公共決策,民主社會才得以保持。
回憶起實踐同性婚姻的過程,鄭麗君表示,其實 2018 年的公投是對婚姻平權的挫敗,但是在公投之後,臺灣社會在體制內找到修法路徑,從大遊行、釋憲、公投、到國會多數通過、到修法,從體制外改革到體制內,用非常完整的民主程序落實婚姻平權,完成了婚姻平權的元年,鄭麗君讚許,「我覺得這是臺灣的民主成就」,並表示自己出訪美國時,看到《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等國際媒體以頭版報導臺灣的婚姻平權,心裏感到無比驕傲,因為這件事證明「我們的民主體制成熟了,我們可以透過民主體制來落實社會期待的改革」。
鄭麗君細數,臺灣社會走過 80、90 年代民主化、自由化的過程,歷經言論自由的爭取,至今締造了一些民主成就,但是仍有許多未竟之功,像是《集會遊行法》至今仍未完成修正;臺灣的憲政體制走向民主化,但是《中華民國憲法》仍然需要再修,而修憲門檻極高;人權規章還沒入憲;憲政體制還未做到權責相符等等。
鄭麗君:所有改革都不要忘了你是為何而改革
婚姻平權的實踐也並非是在《748 施行法》立法生效之後就完成,鄭麗君說,改革是體制外,體制內落實才是真正的考驗,這會是一個很長的歷程,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所有的努力,在有一天會有突破,獲得階段性成功,在成功的那一刻你可能會發現改革才要開始」,例如社會對同志的理解、辦理同性婚姻的行政表格、各項相關法律和子法尚待修正、同志在職場是否獲得平權⋯⋯等等,都仍待努力,需要社會上更多的對話、形成某一程度的共識,透過民主社會良善治理的體制去落實。鄭麗君鼓勵學員,「不要怕當少數,要勇於去倡議、去對話,而不要只有一個人在講話」,民主社會沒有 100% 的共識,以社會共善為出發點去對話,經過一段時間,也許原本的倡議可以變成一定程度的共識。
鄭麗君還提醒,「所有改革都不要忘了你是為何而改革」,社運不是一群人上街就叫社會運動,假設上街追求的不是弱勢者的權利,而是私利,那麼這就不會是創造公共福祉的運動,因此本質上還是要自問「為何而改革」。
從體制外的街頭社運,到體制內擔任立委、閣員,鄭麗君用「談戀愛」和「結婚」來形容體制內外的差別,「從事學運跟社運好像談戀愛,充滿冒險精神、浪漫、勇往直前;進入體制內就好像結婚,要煩惱柴米油鹽醬醋茶,要寫預算書、決算書」 ,而最高境界是「追求在婚姻中保有愛情,在體制內不能忘記初衷」。鄭麗君在第一次進入體制、擔任青輔會主委時,就力推審議式民主,鼓勵更多青年參與政治,藉此提升公共參與文化。她說,「審議式民主是一種思辨的參與,最重要的是每個人對政策的對話」,同時訓練同理心和聆聽的能力,讓不同的人群提出不同的價值觀,以共善的原則去討論,沒有共識也沒關係,這是一個民主社會的動力過程。
談擔任文化部長心法 鄭麗君:要做看不見的事、看不見的治理
第二次入閣、擔任文化部長,鄭麗君希望讓「文化治理」成為可能,她的心法是「要做看不見的事、看不見的治理,文化才能像大樹一樣茁壯」。她常說,歷史不是一個人往前走一百步,而是一百個人往前走一步,讓整個社會 Move On,舉例像是《文化基本法》的推行立法、文策院的上路,首先都從對話開始,在立法之前文化部召開全國文化會議、全國文化資產會議、博物館會議、社造會議⋯⋯等等,提出白皮書,期望透過《文化基本法》建立「文化公民權」的概念。還有透過《國家語言發展法》架構臺灣多元語言發展的基礎,臺語、華語、客語、原住民語、手語通通都列為國家語言,規範每四年國家須提出「語言發展報告」向社會公布,期望凝聚社會參與、讓民主社群不斷修正改善,在日常生活裡保障每一個母語的使用權。
在通過重要的法案之後,鄭麗君在任內,還努力把文化發展視野帶入國家發展核心,以「部部都是文化部」為理念,文化部積極和各部會對話,提出「文化經濟」、「文化教育」、「文化科技」等理念,進行思維的翻轉,例如文化部被要求在博物館找空間做 5G 示範場域,但鄭麗君認為「博物館是為社會而存在」、「人跟社會才是主體」,因此選擇以科技輔助落實博物館任務的方式,反過來應用科技加強博物館的文化近用、場域對話功能,進行歷史現場的再造,她說這是「首度臺灣用文化歷史出發做區域空間治理」。
鄭麗君期望,持續進行觀念對話,用這樣的過程進行文化治理、產業合作,使文化紮根、歷史紮根,她說,「重建歷史是為了不要當土地上的異鄉人」,要知道臺灣過去發生過什麼事,不僅僅是知道土地記憶,還要擁有重新思考過去的能力,「我們怎麼看歷史,取決我們怎麼思考未來走向哪裡」。她也強調發展臺灣軟實力和全球傳播的重要,「讓我們知道自己是誰,創造自己的文化,讓世界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沒辦法只靠少數宣傳讓世界知道臺灣」。而對於希望整合公共媒體國家隊、強化臺灣傳播能力的《公共媒體法》,鄭麗君表示,法案目前還在討論,「我們很期待進一步對外整合,送到立法院」,並表示目前分為兩階段的目標,先讓公視和華視整合,等到第七屆公視董事會產生之後,再進行下一步的整合。
鄭麗君引用經典《小王子》裡的一句話:「真正重要的事情是眼睛看不見的」,指出自己這一代人所努力的目標是爭取民主社會,而在 21 世紀的現在,要努力的方向是創造民主治理的典範、創造臺灣自己的發展模式,「這才是我們面對中國跟國際局勢的不二法門」,除了國家發展、大企業等「硬實力」之外,臺灣的實質社會共同體,是很具體的民主典範,她向營隊學員喊話,「未來交給你們」,期望臺灣人知道自己是誰,在這個世界創造民主治理的典範。